跨部門的大型合作企劃正好在接近聖誕節時進行得如火如荼,午餐時刻菊池風磨在公司食堂挑了一個沒什麼人的角落開始對付堆滿餐盤的料理。
不過顯然上天有意要跟他作對,因為他才剛夾起一塊炸豬排,他的孽緣(兼同期與損友,隨便你怎麼定義這種關係)就啪地一聲拉開他對面的位子坐下,自以為壓低了音量但其實隔壁桌都能聽得清楚的急迫嗓音開始劈頭朝他丟出一長串話語。
「你們部門有個姓佐藤的新人嗎你認識嗎我知道這個姓氏很常見但我要問的是長得最好看的那個昨天我去找課長的時候正好看到古川交代工作給他你覺得我能不能......」
「不能。不管你想問什麼答案都是不能。」
菊池扒了一口飯比出制止的手勢。如果公司裡的帥哥美女們是花,那麼他眼前這位就是嗅覺最靈敏的蜂,不論關係多遠、是不是有認識的必要,總要去對方面前刷個臉。
他問過對方到底打算做什麼?是收集聯誼名冊好在關鍵時刻派上用場嗎?
沒想到中島一臉震驚,「你居然把我想成那種會利用他人的人嗎?愛美之心人人皆有,很正常吧。」
他把不正常三字吞回肚裡,決定不再摻和這位同期的交友活動。
但這次不一樣,好死不死被盯上的佐藤就是他入社三年以來第一次被託付的後輩啊,雖然目前談吐還不是很流利,常常不小心在客戶面前說出真心話。
但經過他的調教,加上那張無敵的臉蛋加成,成為營業部Ace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重點是,佐藤身為後輩真的超級可愛(菊池對天發誓他絕對沒有私心,絕對沒有)
老天爺像是嫌場面不夠混亂似的,讓他另外一個同期田中樹悠悠晃晃走了過來。
「啊風磨,好久不見。你跟中島在聊什麼?」
於是菊池咀嚼著滿口食物聽中島氣都不喘,一字不漏地複述了他剛剛的問句。
田中挑了挑眉,拉開菊池旁邊的空椅坐了下來「可是這次你們企劃課不是荻野和一個新人負責嗎?我記得應該沒你什麼事吧?」
顯然這點小事完全沒困擾中島一絲一毫,他滿臉笑意「所以我跟課長和荻野談好了,我和她交換工作,新人也交給我來帶。」
「不會做得太超過嗎?不過就是個新人......」
「樹,你不懂這傢伙,他就是看別人長得好看想去認識一下,過兩天就膩了。」菊池不顧嘴裡的食物插嘴了一句,還不小心噴出一顆飯粒,被中島嫌棄地撿起朝他丟回去。
中島迅速擺頭觀察了四周的人潮,朝他倆比出靠近的手勢,壓低了嗓音:「不。我有預感這次不一樣。」
硬要說的話,大概是一見鍾情吧。
此時在同一張餐桌上的三人,還不知道中島此時的發言,日後會帶給他多少煩惱。
如果說佐藤勝利感受到了年末企劃共事的同伴過於頻繁的關心,他也並沒有說出來。
端正的臉龐讓他在求學每個階段都有絡繹不絕且男女不限的追求者,比起純粹的追求讓人更困擾的是前輩介於友善和曖昧邊界的好意。
「為什麼不能試探一下對方是不是對勝利學長有意思呢?」小他一歲,在附近公司任職的社團學弟松島剛喝完一口啤酒,泡泡鬍都還沒擦乾淨就跑出疑問。
一旁同為社團學弟的混血兒瑪麗烏斯•葉先是遞給松島衛生紙,示意他臉上的泡沫,才不緊不慢地代答「因為不論得到什麼回答都會很監尬......呃,很......」
「你是想說『尷尬』嗎?這倒是。」
「啊謝謝勝利學長,你果然日語很好呢。」
「謝謝你但我是日本人。」
松島直接無視了短暫的尷尬(佐藤衷心佩服他的神經大條,並默默祈禱他不會因此在工作上發生大麻煩)三兩下抹掉了泡沫:「如果勝利前輩的也喜歡對方的話,那不就是兩情相悅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萬一會錯意,感覺很自戀啊,而且現在正值專案的緊要關頭,擅自談起戀愛也對工作很不負責任。」
雖然他也想不到有什麼理由不喜歡中島。
不是天賦異稟的類型卻比誰都努力,好讓人覺得自己是充滿餘韻的人類,如天鵝在水面下拚命踢水只為了優雅的神態;又或是既熱血又夢幻的多樣提案,和聊起企劃總是眼神灼亮的樣子,即使提案被駁回或者不被看好,總是默默一個人努力做到最好的身影。
「嘛,反正專案結束應該就不會有交集了,就順其自然吧。」佐藤把話語的末端藏在酒杯後嚥下,儘管真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動搖。
另外一邊的情況則是來得更為慘烈。
注視得愈久才發現落下的細沙已經變成雪白的砂糖,被內心的焦急烤成淺褐色的焦糖。甜膩氣味在遲遲無法接近的距離對照下變成了苦澀。
「專案的倒數截止就是我的砂糖時計......哈哈哈哈哈搞什麼啊這傢伙,樹你看得懂他到底想表達什麼嗎?」
從居酒屋續攤一直喝到菊池家(因為純愛戰神中島堅持帶回家的只能是戀人),分屬不同部門的同期三人斷斷續續喝到凌晨,喝到中島已經醉話連篇,而菊池只剩下反覆拿中島傳的訊息嘲笑的本能為止。而田中樹則是根本不能指望地喝到一半就睡著了。
「吵死了......那可是我最真實的心情啊,你沒有突然發現自己喜歡上同性的煩惱當然說得輕鬆......」
「啊啊沒錯,我喜歡稍微成熟一點的大哥哥這我小時候就知道了。」說起性向菊池倒也是蠻坦然的,「不過求學階段周遭都是躁動的猴子所以完全沒有戀愛的機會倒是蠻困擾的。」
「哇,有夠失禮的發言。」
「怎麼樣都無所謂啦。重點是你想怎麼做,你要讓這段情感無疾而終還是把握機會?」
在沉入醉意之前,最後留在中島腦海裡的竟是菊池一本正經的發言。開什麼玩笑?他當然是不想放棄的啊。
只是......
隔了幾天,菊池和田中一起吃午餐時發現兩人突然被加入了一個群組。
「求救!緊急事態!」
「什麼少女漫畫的招式都被勝利無視了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有沒有什麼好的追求方式救救我!」
對面則是不斷傳來忙亂訊息的中島。
從不斷冒出的文字泡泡,菊池風磨首先確認了幾件事:
1.中島顯然暈得嚴重
2.中島老師似乎做了很多徒勞的努力
3.他和田中樹接下來估計沒有安穩的日子了
「......所以我就每天早上都去營業部門口裝作偶遇,結果被勝利問了『企劃部和這裡好像不順路吧?』.....欸你們有在聽嗎?」中島佔據了單人沙發嘩啦嘩啦講了一大串之後發現他的聽眾似乎不太專心,不滿地停下。
「啊抱歉,從一開始說製造肢體接觸的部分就很想吐槽了所以後面都沒有在聽。」田中樹整個人攤靠在沙發椅扶手上舉起手,菊池風磨拿來啤酒時還得踢踢他的腰才能獲得位子坐下。
菊池甚至不想吐槽為什麼聚集的地點又在他家裡了,他只想趕快打發這個麻煩精,等等好專心地看他的偶像櫻井翔最近主演的電視劇《佔領新機場》。「我姑且有在聽,但是追蹤對方的SNS好找到共同話題聽起來有點毛、陪對方加班又聽起來有點普通、裝菜請教對方的次數多了你難道不怕被認為能力不足反而扣分嗎?」
「啊——對對,我也想吐槽這來著。況且你現在是騙佐藤弟弟自己是他的同期,萬一被發現真相,你覺得佐藤弟弟這麼正直的人不會生氣嗎?」
「哇,光想就覺得恐怖。」
「大概會直接列為拒絕往來戶吧。」
愈聽愈皺起整張臉的中島抓起身後的抱枕,把半張臉埋進去,「不然我該怎麼做才好嘛?」
「先從好好告白開始吧......啊風磨磨有什麼可以吃的嗎?我肚子餓了。」
「我同意,你寫信告白吧,別超出一張明信片的長度了,按照你的個性絕對會長篇大論的。櫃子裡有泡麵自己去拿,順便幫我泡一碗。」
不甘心就這麼被放置的問題製造者還在掙扎著想抓住救命繩索,「......萬一告白沒有用呢?」
「那就恭喜你獲得人生第一次『異男忘』囉,記得告訴我跟樹,我們一定會記得笑你的。」
「怎麼這樣——」
時間來到專案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週,從週一一早佐藤就覺得他的企劃部同伴中島似乎有話要說。
要說為什麼的話,除了本人欲言又止的表情,當然還有一大早就放在桌面上的明信片。上頭只簡單寫了「有事情想和你說」,可惜接下來他就被拉著跑了一整天的外勤,完全沒有機會回辦公室就直接下班了。
週二一早,在茶水間偶遇時中島拿出了一個百元硬幣,說只要翻出了數字的一面就要好好告訴他一切的真相(真相?這個詞未免也太沉重了吧?佐藤想),結果一拋硬幣,掉落的時候沒接好直接滾到茶水櫃的地步。找到機會把硬幣翻出來之前中島就被拉走了。
週三是各部門的聯合會議,他們只來得及在會議開始前和結束後在門口匆匆點頭示意就被拉去各自的部門。
週四和週五是專案最大活動的舉辦時間,除了專案小組,公司大大小小的部門都投入支援,別說找人,連休息的時間都找不到。
週五活動結束後的慶功宴由於活動大成功,中島被長官拉著到處敬了一圈酒,接著又被以菊池和田中為首的同期灌了一輪,等到他終於找到坐在角落的佐藤時,已經是爛醉的狀態了。
他只隱約記得自己似乎拉著對方說了很多話,隔日一早除了可怕的宿醉卻什麼都想不起來。忙碌了一週他也暫時不想打擾對方或其他同事,於是週末就在收拾混亂的屋子、補看沒追到的綜藝和動畫中度過。
到了新的一週,他下定決心要好好告白的時候,卻發現一整個早上都找不到佐藤。當午餐時間終於在員工餐廳遇到佐藤時,對方卻一臉僵硬。
「呦,勝利,終於遇到你了。」他決定還是開口搭話。
沒想到對方的反應卻是放下餐盤把他拉到角落。
「對不起,中島前輩,先前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冒犯還望您海涵......」
等、等等這都什麼跟什麼,腦子被炸得一片空白以至於佐藤一口氣道歉完就離開了也沒發現,直到兩位同期兼他的狗頭軍師自遠處走來才回神。仔細一看,兩人都笑到臉上還殘留著淚水,甚至有點腳軟,搖搖晃晃互相攙扶著出現。
事到如今,他也不想計較這些了,木然開口:「所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啊咧?你全都忘了啊?算了,每次喝醉都這樣......就是上週慶功宴上你喝醉之後不知道吃錯什麼藥跑去找小佐藤告白,還把自己是前輩為了接近他而不惜裝菜的事情一股腦講出來了......」
完了。
「抱歉我有很重要的事,等等再說好嗎!」
中島健人從來沒有感覺這麼希望自己能有瞬間移動的能力,這樣就能穿越人潮洶湧的員工餐廳一下子到達佐藤勝利身邊。
但即便有超能力,也沒辦法挽回酒後失言的醜態。
「中島前輩,有什麼事嗎?」佐藤看到他,果然已經變回對待前輩的尊敬模式,幸好他示意身旁的同伴先離開,留下兩人單獨談話的空間。
「很抱歉騙了你,我只是想和你親近一點,想成為勝利......啊不是,是佐藤君重要的人。也許先前已經說過了,但我是真心喜歡——」
看他慌忙解釋的模樣,佐藤一下憋不住笑了出來,打斷了他的發言:「我都知道了,只是想聽前輩對我道歉而已,畢竟平白無故被騙這麼久。」
「欸?」
「說實在我還不能弄清楚對前輩的想法是什麼,可能有一點在意吧。」
「咦?」
「雖然還沒辦法像前輩那樣大聲表達愛意,但相處久了說不定就弄清楚了…….所以日後就請多多指教啦。」
欸?欸——!!!!!!!